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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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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

接下來幾天, 外蒲鎮那邊總有人來報,說和州新任水利工程署總長畢大人求見。

這個新衙看名字就知道,是專門為了修建水渠成立的, 存在的年限以水渠修成的年限為止,掛靠的工部名下,總長最高銜設的是從五品, 比之一府總督位生生降了兩級,算是小懲大貶。

雖沒廣而告之, 連與韓元愷的交接都在沈默中進行, 可好事不出門,壞事傳千裏啊,畢衡被下調去修水利工事, 很快便在就近幾個州府傳開了, 基本幸災樂禍的多, 溫酒設宴拍手笑嘆,都說這下畢大人也算是求仁得仁, 總算要實現畢生所望了。

也無非是這些年,畢衡每年述職時,都要在京中到處述說著他的水渠引流之想,大家一起喝個酒念個詩也不安生,話頭總能叫他繞到修渠便民之事上,好像就顯得他憂民愛民似的, 搞得大節下的掃興沒趣, 早有人瞧他不忿了。

可這不忿卻不能當他面表現出來,哪怕心中厭煩, 也得撐起臉皮來恭維他,誰叫人家的引渠設計圖紙, 得到了開武皇帝的認可呢!

哎?人家也沒舉著這份榮譽,嘚瑟在表面上,就每回集會時,動不動的將話題往那上面引,都特麽是官場上的老人精,當然得順著他的話說道一番,然後焦點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,回回如此,老生常談了二十來年,直把人的耐心消磨光,再後來的飲宴,人家能避就不帶他了。

都是科考上來的天之嬌子,憑什麽老讓人捧你的臭腳?花錢辦宴的主人家,不是為你作嫁衣裳的,搶人風頭也得看人家樂不樂意,所以,他在江州初見崔閭時,說他在朝中幾無友朋,有的只是同派系的盟友,算不得知心這類的話,是不滲水份的真。

一件念叨了二十多年,都沒影子的事,早不知道被多少人嗤之以鼻了,也就是忌憚著太上皇的誇讚,怕當面噴他被蓋個不敬君上的帽子,否則早有人懟他,實力配不上的癡心妄想,猶如紙上談兵,最好收斂收斂,等事成了以後再炫等話。

真心想做實業的,大多是那種默不吭聲的,畢衡這種行事,也就欺了崔閭不知情,等後頭臨江別苑開業那次,與崔仲承閑話家常,無意扯到畢衡身上時,這才叫崔閭從與畢衡重聚起,就生起的違和之感,有了解釋。

就說,一個人在官場上經營了那許多年,怎麽可能除了他這個二十年沒見面的摯友,就再沒其他能入他眼的友人呢?

原來不是他人不入眼,而是他畢衡不能入其他人的眼,到現在崔閭都記得崔仲承臉上,那似笑非笑的揶揄樣,有種撞破了上當受騙者,當面求實證的戲謔感。

就一種,原來你也有識人不清,叫人忽悠瘸了的眼瞎樣,霎時就破了他背後布局者的高人濾鏡。

但錯有錯著吧,正是因為這層濾鏡的破碎,讓京中崔元圭認為,憑他的智商,有能夠與崔閭一較高下的能力,可以放心的與之進行後續合作。

崔閭從沒將這些事情,與太上皇說過,一覺沒必要,二也是因為,論眼瞎的程度,他倆當不分上下,也就不用互相傷害了。

可他萬沒料到,這個老家夥會如此為達目地不擇手段,見走正規登記渠道見不到他,就幹脆脫了一身好衣裳,扮成了來做工的普通百姓,領了工簽進聖地中心。

因為擔心兩個身份會客,總有錯不開身的時候,他在聖地中心外圍設置了崗哨,外蒲鎮那邊設了來訪者登記點,每日由鄂四回遞送會見名單,前幾次畢衡都拖著徐應覺,以為能靠他進聖地中心,可他不知道,就因為有徐應覺在,崔閭才更不能見他。

整個圍起來,沒動遷的聖地中心只三百平左右,除了一棵聖樹和柵欄墻外,目測所及一覽無遺,連藏都沒處藏,是以,崔閭是不能叫人升起,見崔懷景而不見崔閭,見崔閭卻不見崔懷景的疑惑感的。

徐應覺與崔懷景交好,畢衡要見的卻是他崔閭,兩人共同求見,想也不可能得到他的許可。

鄂四回從一日三回往裏送請見貼,到後來三天才來一貼,半個月的堅持,終於不見了畢衡的身影,崔閭以為他放棄了,便不再讓人專門守著登記點,只叫人註意著行止詭異,有偷摸感的那種人。

皇帝承諾的開渠資金到位,畢衡不可能總將時間耗在他這裏,為免雙方翻舊賬,他忍不住把人掐死或打死,最好的方式就是不碰面,也算是全了這些年的情分。

崔閭並不想用銀錢拿捏他,開鑿河渠,利在千秋之事,也是實實在在的為百姓辦好事,早前雖生了不再支援其夢想之事,可後來與太上皇一番交心後,崔閭已經不將私人恩怨,加固在這等利國利民的大事上了。

該支援的銀兩,他會一分不少的給,但那是他因為太上皇的關系,而惠及到的利民之舉,不是因為某個人,某段友誼,畢衡在他這裏,徹底沒了分量。

他繼續在聖地中心處理兩州公務,早上處理的是荊南事宜,因為衙署人員不滿額的關系,許多事情需要他親力親為,比如規劃百姓生活區、商貿集會區,還有劃定官道走向,避開鶩術藥物研究中心,將之列為禁行區域,等等,連暫時從合西州借調來的胥吏,都跟著忙的腳不沾地,他更是累的閉眼就著。

等到下午,江州的公務會隨船交接,他再處理那邊的緊急呈條,由腿腳利索的烏叢當跑腿的,來回游竄在漓水河碼頭與聖地中心兩處,猴似的眨眼就沒。

如此兩三天的,再有太上皇派來的人一日一匯報的打著岔,叫崔閭很快便將畢衡忘在了腦後,忙碌之後的放松時段,就似往常般,會躍上聖女曾經呆過的合歡房內,放空腦子發呆。

坐高望遠,是他最近偶爾閑時常幹的事,太上皇出門也近一月了,雖每日仍有信來,信上仍瑣碎事念叨的人頭疼,可紙中所言畢竟不抵真人在前,他一邊派人接收著從深山林裏遷移出來的小族群眾百姓,一邊在心底計算著太上皇應當歸來的時日,讓近日在外蒲鎮上行事的人,將得到消息,從四面八方趕來做生意的新巧物,留意些買下來,等太上皇歸來之日,好做了一齊來犒勞他們這一群出去辦差的人。

正想的入神,人也昏昏欲睡的,就聽一聲炸雷似的聲音響在聖地中心處,“崔閭,你出來,若你再要躲我,我……畢某就立刻自裁於此。”

說著聲音沈痛似控訴,“你我相交三十載,不過分離幾月餘,怎地就到了對面不識之地步?到底是你於我有愧,不敢直面於我,還是這中間有人刻意在挑撥離間,叫你我情分生疏,漸生仇怨?你總要與我個機會說一說,順便也解了我心中疑惑吧?這樣躲著不見面,既越發顯的你心虛,更坐實了我心中猜想,我有如今下場,難不成真的是你在從中作梗?崔閭,你出來,今天你必須給我一個說法。”

崔閭坐在並不隔音的合歡房內,聽著他邏輯不通的狗屁言語,一時間竟忘了反應,忽然覺得選擇不與他見面,竟是從未有過的正確決定。

他現在就手癢癢的想打死這個畢老貨。

怎麽敢呢?竟然還敢這樣指責他。

聖樹底下迅速圍了一圈人,鄂四回捧著一沓文書,愕然的看著一身補丁衣裳的畢衡,扭頭與守門的人問,“他是怎麽進來的?你怎麽看個門都看不住?”

那人也委屈,且莫明其妙的,“他說是來打掃院落的,我看他穿的普通,跟近日常出入這裏的工匠差不多,就沒盤問,哪知道……”

鄂四回先將文書擺到崔閭常辦公的案桌上,然後才沖著畢衡道,“畢大人,我們大人不在這裏,您若有事,且稍後再來?容我去尋尋人?”

畢衡卻不理他,只眼睛盯著樹腰上的小屋子,臉色黑紅交加,“崔閭,我就想問一句,是不是你新招的那個幕僚,刻意離間了我倆的感情?我可是聽說了,自我走之後,他就出現在了你身邊,與你近乎行影不離,你信重他,任用他,事事聽從他,他定是說了我什麽,才叫你……”

鄂四回臉色微變,手微擡起,便想將人砍暈拖走,卻不料頭頂上突然傳來一道聲響,“畢衡,你這招極蠢,如此言語,顛倒黑白,就為了激我出面?”

樹腰上的合歡房門悄然打開,露出一張紅潤健康的中年人面容,那是恢覆成本來面貌的崔閭,冷冷的垂眼盯向畢衡,從鼻腔內冷哼出聲,“倒是我小瞧了你,竟然如此自降身份的,與普通百姓混做一堆,別說,這身衣裳穿在你身上,挺合適貼身的。”

畢衡面容一下子青紫了起來,他赤紅著雙眼死死瞪著崔閭,嘴唇顫動,澀聲艱難道,“你果然是刻意躲著不見我的,如不是我那番言語激你,怕是你要一直搪塞我,回避我,閭賢弟,為何?便是判了斬刑的罪人,也該知道個死罪原由,你總要讓我明白為什麽?”

崔閭順著扶梯下來,鄂四回上前扶了一把,叫他順利落地,爾後,他踱步來到畢衡面前,斂眉望向他,“你心裏清楚,又何必來存僥幸之心?畢衡,從我為你籌謀之事落了空時起,你就該知道,有些事一去不回頭了,更何況內裏還牽涉了多條人命,我不信你想不到。”

畢衡嘴唇動了動,氣勢稍減,低聲道,“那都是意外,我也不想的,閭賢弟,我去信給你解釋過了,你難道沒收到?”

崔閭嘴角牽強的笑了一下,“我收到了,我也給你回信了,信中說的很清楚,此後各分南北,再不相幹,難道你也沒收到?”

畢衡面皮抽了一下,不肯信道,“就為了計劃落湯?我們可以再籌謀啊!”

崔閭楞了一下,用奇異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,半晌才道,“所以,我那麽多條人命填進去的事情,就不算了?我的部曲,我那被你騙的團團轉丟了命的次子,還有當時千請萬求,願意跟你走一趟的百餘商戶家的損失,都算了?”

輕飄飄的一句再籌謀,就可以把之前的事情一筆勾銷了?

一個說法都沒有的,你就想過去了?

畢衡急促的喘了一口氣,心中一橫,仰了脖子道,“你若要算賬,我這把老骨頭賠你就是,崔閭,我以為大丈夫當不拘小節,便是看在當初我襄助你坐上江州總督之位,你也不該如此對我,你忘了當時王聽瀾和武弋鳴他們對你苛刻的樣子,全是我從中替你斡旋的麽?是我引見的你入的北境黨,是我讓他們對你放下了戒心,也是我給陛下去信,以性命保舉的你,崔閭,你這麽過河拆橋,就不怕受人指摘、斥責?”

崔閭在他說話時起,便定定的看著他,等他終於一口氣將話說完後,才點頭道,“我總算明白了,你這些年,為什麽鉆營來鉆營去的,連個修渠的起動資金都拉不到了,更別說在京中經營人脈,結交友朋了,你這樣人,活該沒人肯結交。”

倒打一耙的本事,令人望塵莫及。

畢衡哽了一下,依然嘴硬道,“只是一些下屬,至於令郎,也是他自己的選擇,我只是沒有做好看護責任,可他那麽大個人了,又不是小孩子,我的話他不聽,我也沒辦法,你不能將他們的性命怪到我身上,我也派了府兵去找人的,只是那幫沙匪太厲害了,我的府兵也折損了好些,我盡力了,只是這些話說來好似推卸責任,我便埋在了心裏,不曾想,還是叫你因此與我生了嫌隙,閭賢弟,你真的誤怪我了。”

崔閭叫他這辯解辯的眉頭直跳,背著手來回轉悠,以散心中郁氣,半晌方道,“這樣說來,我不但不該歪怪你,還應與你更比從前親近?畢衡,旁邊有水缸,你去照照!”

簡直不要臉!

畢衡被他連名帶姓的,叫的臉色青紫,正張嘴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,烏靈從遠處來了,她和淩嫚挽著手,身後跟著大方步過來的徐應覺。

從外蒲鎮會客登記點沒了畢衡人影後,徐應覺再請見崔懷景的貼子,便三五日的能成一回了,今日早晨辦公務時,鄂四回拿了他的貼子來,崔閭覺得今日似沒大事,便應了他所請,允他進聖地中心相見。

沒料叫畢衡這一攪局,他讓忘了時辰,再加上徐應覺也提前了半個時辰,遇到烏靈,便跟著她進來了。

他意外的看著畢衡,拱手道,“畢大人,您這是……”

一看這打扮,就不是按正常程序進來的,這可真是千萬百計了,再看崔閭臉色,顯然對他這行止,非常有意外,且排斥。

徐應覺真正與崔閭沒見過兩回,但認得,他立即拱手行禮道,“崔大人,這徐大人見您心切,若有行止不當處,你海涵,且聽說您二人乃幾十年的忘年交,便有什麽誤會,當面說清楚,也省得他無頭蒼蠅般在外盤桓,壞了您的清譽。”

崔閭呵一聲冷笑,“合著本官拒不見客,倒是有罪了?徐大人,你應該聽過年前那場海鹽之爭吧?你覺得本官不該生氣,不該追究?還有這中間折去的人命,哦,你大概不清楚,我還折了一個兒子在和州,如今他說不該怪他,我就不能怪了?有這個理說麽?”

徐應覺震驚的瞪大了眼睛,扭頭望向畢衡,震聲道,“畢大人,您可沒說將崔大人的兒子給折進去的話啊?這不是……”誆我這個老實人麽?

畢衡不吭聲,抿了嘴跟鋸了嘴的葫蘆般,只眼睛盯向崔閭,嗡聲嗡氣道,“我既來了,便隨你處置,只要閭賢弟能將氣解了,之後在修渠註資上不與我為難就行,閭賢弟,你非要與我就之前的事情論罪責,我認,我都認,只要你別在銀錢上……”

他一副忍辱負重樣,好像是被逼著認下了之前做下的所有錯事,就為了之後修渠能順利進展,一為全心為公樣,叫不知道內裏詳情的徐應覺,又生了不忍之心,覺得好像他也沒犯什麽大錯,一時面上顏色又和緩了。

“懷景兄在麽?麻煩崔大人讓我進樹屋裏一見。”

崔閭這才從翁鳴的腦子中,抽出一點理智,看著他,啞了口。

鄂四回握著腰刀的手蠢蠢欲動,他冷眼看向畢衡,只待崔閭一聲令下,他就要動刀拿人,不能殺,也要丟出聖地中心。

實在太糟心了,怎麽會有這樣厚顏無恥之人啊!

正當幾人堵在樹屋門口時,聖地柵欄門口處,傳來了一聲天籟之音,“你們都堵在這裏幹什麽?”

嬌柔的造作音,故意捏著嗓子說的,一襲長裙款款而來,直把崔閭雷了個外焦裏嫩。

“妾見過大人!”

什麽郁悶憋氣,通通散了個一幹二凈!

噗……

一股被人無視的怒火,卻在旁邊的畢衡心口升起,他口幹舌燥的說了那麽多,得到的卻是崔閭寥寥無幾的回應,莫說動怒,連面色都只在慍怒中來回幾變而已,與他想要的反應天差地別。

這代表了什麽?

這代表了人家心裏,自己的不重要,與辯與不辯的非必要性,這說明自己無論再說什麽,那已經定性的罪名,已然無可更改,他再不能憑詭辯贏得半分偏愛。

他有一種人生機遇漸漸遠離的恐慌感!

不行,不可以!

他腦一抽,沖著旁邊的徐應覺道,“你的懷景賢弟就在樹腰上的房內,我親眼看著他進去的,孤寡男子,合進一間房,徐大人,你敢不敢再多想一層?”

結果,話音剛落,就叫旁邊行禮起身的高大女子,給一腳踢飛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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